第080节 细节是不能忽略的

夏华接过手帕打开来，上面除了鸳鸯蝴蝶之类的图案外，还绣着一首诗：

投我以木瓜，报之以琼琚。匪报也，永以为好也。

投我以木桃，报之以琼瑶。匪报也，永以为好也。

投我以木李，报之以琼玖。匪报也，永以为好也。

这是诗经里的《卫风•木瓜》，此诗主旨有多种说法，但如果是女子送给男子，基本上就是表白的意思，什么木瓜什么琼琚，都是爱的意思：你把你的爱给我，我也把我的爱给你。

夏华忍无可忍地调头大步走向唐诗诗的马车，唐诗诗见夏华过来，原本又喜悦又害臊，心头小鹿乱撞，但她很快就发现自己想多了，夏华分明是气势汹汹来算账的表情，脸上只有冷漠和嘲讽，让她心头猛地一沉。

在毫不客气地把那块手帕通过车窗丢进车厢里后，夏华冷冷地道：“唐小姐，你到底想干什么？”

被这么粗暴拒绝的唐诗诗当即羞臊屈辱得无地自容，她咬着嘴唇，眼泪簌簌地掉下来。

“喵呜！”车厢里猛地蹿跳出一只浑身雪白的猫儿，立在车窗上弓着腰对夏华龇牙咧嘴，这只唐诗诗养的宠物猫大概是为了帮主人撑场面，所以一脸的凶神恶煞。

夏华冷笑一声，他毫无怜香惜玉的想法，只有警觉和厌恶：“我虽然不聪明，但也不笨，我长得一般般，没有显赫的家世，没有深远的背景，没有功名官爵…”——只有几万两银子，但除了卢泰等极少数人外没人知道——“我始终坚信，天上不会掉馅饼，唐小姐，请说实话！我只给你这么一次机会！不说拉倒！三！二！…”

在夏华如此强势的威逼下，唐诗诗顾不上心头的羞臊屈辱，面露惊慌紧张，她咬咬牙，低声道：“我说！我说！夏公子，你是知道的，我爹…很想跟你合作，很想得到肥皂香皂的制作秘方，他…他为人急躁颟顸，我担心他再像上次那样做出不理智的事来，最终既伤害了夏公子你，也给他自己招来灾祸，我想如果…如果夏公子你能…你能…”她实在说不下去了，眼睛不敢看夏华，脸已经红得能滴出血。

夏华听明白了，这唐诗诗是打了一个在她看来两全其美的绝妙主意，她知道他爹处心积虑地想要抢夺夏华的肥皂香皂生意，又害怕他爹再次在夏华手上吃亏，所以想着“让她爹和夏华通过她变成一家人”，这事不就皆大欢喜了嘛？对头变成翁婿，从此不分彼此、一起发财，多好？这唐诗诗应该十分孝敬，既没法或不敢阻止唐一川，又不希望唐一川再吃苦头，加上…估计她觉得夏华还不错，可以当她的丈夫，因此想出这么一个让夏华十分无语的主意。

想通这节后，夏华看向偏过头的唐诗诗，皮笑肉不笑道：“我都说了，那事已经过去了，只要你爹不再找我麻烦，我就会继续跟他井水不犯河水。至于唐小姐你的主意，还是省省吧，肥皂香皂是我发明出来的，我为什么要跟你唐家分享？难道别人有了好东西，就得让你唐家横插一脚？做人不要太贪了！再见。”说完，他转身迈腿就走。

“夏公子！”唐诗诗在夏华身后唤道，“如果我爹再次伤害了你，你放他一马，行不行？小女子…愿为奴为婢报答您…”声音里充满悲伤。

夏华脚步顿了顿，但他没回头，继续走自己的路。

一边走着一边想着，夏华觉得唐诗诗似乎话中有话，虽然唐诗诗不是刻意的，但她的话里隐约透露出一个信息：唐一川对夏华的肥皂香皂仍然贼心不死。除此之外，夏华意识到，自己还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细节。夏华做生意一直是躲在幕后闷声发财的，从不对外公布自己的财富和产业，惠民商铺在跟唐家争斗时，夏华和卢泰都始终没露面，露面的是李志远。

问题来了，唐诗诗是怎么知道夏华才是惠民商铺的幕后老板的？

细节是不能忽略的，很多线索乃至真相就在细节里。

“赵兄，”夏华看向身旁的赵炎，“荷庐农庄那儿有两个身手不错并且忠心可靠的工头，一个叫唐仁槟一个叫简熙佳，你去告诉他们，我有个秘密任务交给他们去办，这个任务是…”

“是！”赵炎听完后肃然应道。

历史上明末曾发生一起非常著名又非常神秘的大爆炸事件，正是“天启大爆炸”或“王恭厂大爆炸”，那是西元1626年、明朝天启六年五月，燕京城西南的王恭厂火药库突然发生惊天动地、骇人听闻的大爆炸，爆炸范围半径大约750米，爆炸面积达到2.22余平方公里，一共造成两万多人死伤，数万间房屋被炸塌或被震塌，震惊中外。这场诡异离奇的大爆炸的原因直到后世仍然众说纷纭，困扰着无数历史学家和科学家，被称为世界三大自然谜团之一。

在这个春夏之交的忠州，发生了一起缩小版的“天启大爆炸”。

爆炸时间是在凌晨，爆炸地点是城南乡下的一片农庄，爆炸前发生的事是这样的——

这是一座犹如后世加工厂主车间般又长又高的大房子，长约百米，高约十米，是拆除数十栋民房后特地修建起来的，窗户开得很低矮，距地仅约一米，大房子里火光闪闪、热浪滚滚、白粉蒙蒙，数十个工人在大汗淋漓地忙碌着，时不时地用随身的水壶喝水，只见里面一字排开十二个巨鼎般的大锅，锅下是大炉子，炉膛内木柴木炭烧得烈焰熊熊，锅里的东西沸腾翻涌着，冒出滚烫的蒸汽，弥漫笼罩着整间大房子，十二个大锅的两边搭着脚手架梯子，一个个工人提着一个个装满黑色液体的木桶爬上去，把木桶里的黑色液体倒进大锅里，有的工人在给炉子添加木柴木炭、用人力鼓风机往炉子里吹气增氧，还有的工人把一包包的面粉撒向半空。

“爹，这真的能炼出‘精油’来？”站在门口看着这幕的三人里，其中一人不解问道。

“那当然！”说话的是唐一川，他得意地扬了扬手里的几张纸，纸上是歪七扭八的汉字还有一张张锅炉图画，看得出，写这东西的人文化水平很低，书法烂得不堪入目，“这可是从夏华的书房里弄到的制作肥皂的秘方！”他一边回答着唐承志的问题一边愈发得意，“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和心血，我们总算大功告成了！”

“不得不说，夏华这小贼确实奸诈狡猾无比！”旁边的唐继志恨恨不已，“原来草木灰、生石灰、烧碱、朱砂等物在制作肥皂时根本就用不上！他故意让他的手下们每天大张旗鼓地四处采购这些东西，就是为了蒙骗误导外人、扰乱视听，让人无法猜出制作肥皂的真正原料。难怪我们反复调配试验，耗费原料无数却始终失败！”

“这只小狐狸确实有几分心计，但再狡猾又如何？最终还能是我这只老狐狸的对手？”唐一川傲然一笑，“我们现在已经知道，制作肥皂的真正两大原料其实是豚油和从猛火油里炼出的精油！他的秘方已经不再是他独家专属的了！”

唐一川手里的纸上写道：

…建一大屋，门窗开于低处以防油气泄露，屋内顶部覆以斜向薄铁皮，设一大锅，倒入猛火油，以烈火高温熬煮之，油水受热化为油气，升腾至屋顶接触薄铁皮而重新凝结为油滴，初时一半为杂质较多之混浊油滴，不可用，后一半为杂质较少之澄清油滴，乃精油也，期间向屋内空中抛撒面粉可加速精油提炼和纯度，通过斜向薄铁皮收集起来与豚油混合文火熬煮约一个时辰至稀糊状，趁热灌入磨具压实静待凝固成型，即得肥皂，熬煮时添加香料、花瓣、硫磺、艾草、薄荷等物即成香皂。…

这几张纸图文并茂，除了详细的文字说明，还有详实的图画，把“用猛火油提炼精油”的操作过程、所需设施器材、现场设备如何安置摆放等画得清清楚楚、一目了然，让唐一川得到后如获至宝，立刻一掷千金地购下这片农庄修建了这个大厂房、从人口牙行买了数十名青中年男子作为工匠，买了大锅、大火炉、鼓风机等设备，从嘉州买回几十吨猛火油即石油。

石油虽是后世的现代工业原料之一，但人类对它的使用历史是非常早的，早在西元前十世纪之前，古埃及人、古巴比伦人、古印度人等就已经采集和初步地使用石油了，华夏人对石油的认识和运用也早在秦汉时就有记录，宋元时规模越来越大，与火药一起被用于战争，称为猛火油，1521年，明政府在四川嘉州即后世四川乐山建成华夏史上第一个正式的油井。由于明政府对石油需求量不大，打仗更依赖火药而非石油，所以嘉州的石油是对民间出售的。

“爹，为啥咱一下子就搞出这么大的规模啊？”唐承志还是有点不解。